当中证白酒指数在波澜壮阔的市场行情中仅实现10%的涨幅,当贵州茅台的市值跌出沪深300指数前三、五粮液徘徊在二十名开外,这个曾被资本奉为"核心资产"的板块,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认知祛魅。我的朋友圈里,"白酒过时了"的讨论在一个月内出现了七次——它不再是投资神话的代名词,反而成了新的嘲讽对象。
作为一个收藏着三四十瓶洋酒、红酒塞满橱柜、冰箱常备清酒与精酿的"老酒鬼",我对酒类的包容度足够高。冬天会用保温装置温黄酒,工作时爱调咖啡朗姆酒,甚至愿意为格鲁吉亚葡萄酒、巴厘岛椰子酒支付额外托运费。但唯独白酒,始终让我困惑。这种困惑并非源于"不好喝"的主观评判——用单一标准定义酒类本就片面,我甚至能接受浓香型白酒的醇厚——真正让我费解的,是它在现代饮酒场景中的定位混乱。
在我看来,白酒身上叠加了四个彼此矛盾的特质,这在全球酒类中都极为罕见:超过40度的高度数(主流产品多为53度)、以餐桌佐餐为核心场景、必须净饮且不调不兑、同时存在大量千元级高档产品。这四个特质放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逻辑上的悖论。
试想一下饭桌上的场景:当53度的烈酒入喉,舌头迅速被酒精麻痹,后续的山珍海味与普通菜肴还有什么区别?更讽刺的是,中式劝酒往往在动筷前就已展开,几轮下来味觉系统早已失灵。这或许能解释为何近二十年清淡菜系逐渐淡出主流,麻辣、香辣成为中餐主旋律——只有最强烈的刺激,才能穿透白酒留下的味觉屏障。

在非佐餐场景中,白酒的生存空间更显局促。世界流行的鸡尾酒基酒多为伏特加这类"无香酒精",而白酒复杂的香型让它难以融入调酒体系;加冰加水会被视为"不懂行",消费者只能用小杯硬灌,五六杯便极易醉倒。我参加过精酿啤酒节的草坪慢饮,体验过威士忌节的小口品鉴,也见识过龙舌兰节的快饮狂欢,但从未在任何非餐桌场合见过白酒的身影。酒吧里偶尔出现的"中式鸡尾酒",也终究是猎奇之作,从未进入主流鸡尾酒榜单。
有人或许会拿俄罗斯伏特加、格鲁吉亚恰恰来类比,但两者的价格定位与饮用逻辑完全不同。四十元人民币就能买到一瓶恰恰,即便难喝也能用"性价比"搪塞;可当"高档恰恰"卖到千元级别,就成了中国特有的白酒现象。那些强调白酒"文化属性"的论调,似乎忘了恰恰背后也有斯大林宴请的历史故事,只是它从未被包装成"身份象征"。
全球主流酒精饮料早已形成清晰的场景划分:佐餐酒以低度的啤酒、葡萄酒、清酒为主,社交酒覆盖鸡尾酒与各类低度酒,自饮酒则是专业酒鬼的个性化选择。白酒在这三类场景中都显得格格不入——极少有人会在壁炉前独酌白酒,酒吧夜店难觅其踪,唯一的佐餐场景又存在本质上的体验矛盾。
这种定位困境的背后,是白酒文化与现代生活方式的脱节。所谓的"白酒文化",本质上是敬酒与罚酒的服从性测试,其核心是通过酒精实现的权力展示,而非对饮品本身的享受。当年轻一代逐渐摒弃这种落后的社交模式,当健康意识觉醒让"喝一斤白酒"不再被视为"敬业",白酒失去的不仅是市场份额,更是时代认同。
其实即便剥离文化因素,白酒的流行本身就是一种历史异常。人类饮酒史中,低度酒始终是消费主流——中国市场曾由黄酒占据佐餐低度酒生态位,后来被啤酒取代。白酒能在消费与资本领域双重风光,更多是特定时期的产物,如今的"衰落"不过是均值回归。
最后必须强调的是:酒精是世界卫生组织认定的一类致癌物,不存在安全摄入剂量,"喝酒强身"纯属文化迷思。我自己虽难抵酒瘾,但坚持"喝一天停三天"的原则。那些痛斥游戏"坑害小孩"却追捧茅台的基金经理,显然陷入了价值判断的双重标准——若论对健康的危害,白酒与游戏相比毫不逊色。
白酒行业的降温未必是坏事。当一个资本市场的明星企业,其核心产品是浓度53%的致癌物时,本身就值得警惕。或许当白酒回归到普通饮品的本位,不再承载过多的社交绑架与资本泡沫,才是它真正找到定位的开始。而对我们而言,少喝酒、喝好酒,才能真正享受饮酒带来的松弛感,而非服从性测试的压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