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百年名校暂停人文博士招生:63 亿债务如何改写学术优先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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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 年,芝加哥大学多所学院相继抛出博士招生 “暂停令”,这一举措并非临时决策,而是校方在财务压力与学术争议交织下的无奈选择,更折射出全美人文学科研究生教育长期
2024 年,芝加哥大学多所学院相继抛出博士招生 “暂停令”,这一举措并非临时决策,而是校方在财务压力与学术争议交织下的无奈选择,更折射出全美人文学科研究生教育长期衰退的严峻现实。



一、停招风暴:从部分缩减到近乎全面暂停

芝加哥大学的博士招生收缩并非一蹴而就,而是经历了 “酝酿重组 — 部分停招 — 争议升级 — 全面暂停” 的曲折过程,且覆盖范围远超单一学院。

1. 停招范围:多学院 “缩水”,仅两项目例外

最先明确停招计划的是艺术与人文学院:2026~2027 学年,全院 15 个院系中,艺术史、电影与媒体研究、古典学、比较文学、东亚语言与文明等 13 个院系的博士项目全面停招,仅保留哲学系博士项目,以及音乐系下属的 “作曲与声音实践” 博士项目两个例外。
紧随其后的是社会科学学院,宣布暂停人类学、政治经济学、社会思想、科学的概念与历史研究 4 个博士项目招生。更早之前,克朗家庭社会工作、政策与实践学院已先行暂停博士招生;哈里斯公共政策学院则进一步扩大范围,不仅停招公共政策、政治经济学两个博士项目,连公共政策硕士项目也一并纳入停招清单。

2. 决策反复:从 “区别对待” 到 “全面覆盖” 的争议妥协

这场停招的决策过程充满内部博弈。早在 2024 年 6 月,艺术与人文学部就因 “历史性资金压力” 启动重组,计划将 15 个系缩减至 8 个,并成立 5 个工作组(40 名教职员参与)制定改革方案。彼时,工作组仍期望与校方谈判妥协,未料 8 月上旬,学部主任黛博拉・尼尔森突然宣布 “约一半博士项目(8 个系)停招、7 个系缩减名额”,理由是 “降低成本、规避财务不确定性”,参考指标包括申请人数、本科生需求、教职就业情况及学位完成时间。
这一 “区别对待” 的方案立即引发强烈反弹:博士项目委员会(教员主导)明确反对,认为停招应 “一视同仁”,质疑校方所用指标 “缺乏学术考量、无法支撑招生决策”,且公告 “让多数教职员工措手不及”。在压力下,校方紧急磋商,最终尼尔森宣布调整方案 —— 停招范围扩大至学院几乎所有博士项目,理由改为 “遵循博士项目委员会与系主任的强烈建议”。


二、财务困局:外部政策挤压与内部债务黑洞

校方虽将停招包装为 “项目评估契机”,但核心驱动力始终是财务危机。这场危机既是外部政策冲击的结果,更是校方长期激进扩张积累的内部隐患。

1. 外部压力:特朗普政府政策与拨款锐减

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直接加剧了芝大的资金缺口:
  • 学生贷款削减:“大而美法案” 取消 Grad PLUS 研究生贷款计划,而 2022~2023 财年,芝大研究生通过该计划获得近 5 亿美元资金,这一来源的切断对研究生教育打击巨大;
  • 联邦拨款缩水:教务长凯瑟琳・贝克尔透露,联邦拨款即时削减已达 1000 万~1500 万美元,未来一年可能扩大至 4000 万美元;
  • 科研间接成本报销减少:NIH 拟削减研究间接成本(行政管理、设施维护等)报销率,若落地,芝大每年将损失近 1 亿美元收入。

2. 内部隐患:63 亿债务压顶,人文学院 “背锅”

相较于外部政策,芝大内部的财务失衡更为致命。古典学教授克利福德・安多直言:“政策影响有限,真正问题是校方领导层的堕落与巨额债务”—— 这一问题在特朗普上台前已存在。
数据揭示了惊人的财务黑洞:
  • 债务规模:芝大总债务达 63 亿美元,超过捐赠基金总额的 70%,而美国同类大学负债率普遍不超过 26%;
  • 偿债压力:每年仅债务利息就超 2 亿美元,偿还债务的成本占所有本科学费的 85%;
  • 资产缩水:本应 “不动本金” 的捐赠基金因校方暗中变卖资产掩盖赤字而缩水;
  • 财务恶化时间线:2011 年后财务状况持续下滑,2016~2017 年出现巨额亏损,被迫出售校舍、扩大本科招生弥补学费缺口,导致师生比下降,本科教育质量受损。
更具讽刺意味的是,艺术与人文学院本是芝大最 “自给自足” 的学院:2021 财年,学院 4503.4 万美元学术薪酬中,98% 来自本科学费与捐赠基金收益,几乎不依赖联邦拨款;2009~2020 年,学校对人文学院的资本投资仅占总额的 1%。但最终,这个 “不依赖拨款” 的学院,却要为全校的财务失衡买单。安多的评价一针见血:“人文学科教师无需昂贵设施,教学成本极低,是文理学院中唯一能系统性自负盈亏的群体。”



三、全美颓势:人文社科的 “寒冬” 已至

芝加哥大学的停招并非孤立事件,而是全美人文学科研究生教育长期衰退的缩影。从数据到政策,从顶尖名校到公立高校,文科教育正面临全方位挤压。

1. 数据下滑:博士占比降、周期长、就业难

  • 占比萎缩:美国艺术与科学院(AAAS)数据显示,人文学科博士占所有博士学位的比例从 2000 年的 11.1% 降至 2018 年的 7.6%,创历史新低;同期工程学、健康与医学科学博士数量持续上升;
  • 培养周期长:人文学科博士生平均完成学位时间为 6.8 年,比多数专业至少长 1 年;
  • 就业依赖学术:61% 的人文学科博士进入高校任教,是整体博士毕业生(27%)的两倍多,一旦学术市场萎缩,他们将首当其冲。
学术就业市场的恶化更直接:美国历史学会(AHA)2023 年报告显示,历史学终身教职岗位数创疫情外最低;美国现代语言协会(MLA)数据显示,英语学科终身教职岗位比例 20 年间从 75.6% 降至 62.0%,非终身教职从 21.4% 升至 36.0%。

2. 政策施压:州政府主导 “学科筛选”

近年来,美国多州政府从 “不干涉高校” 转向 “立法干预学科设置”,要求砍掉招生不足、与劳动力需求脱节的专业,人文社科首当其冲:
  • 犹他州:削减公立高校 10% 教学经费(约 6000 万美元),要求院校以 “招生规模、毕业率、产业契合度” 重新争取资金,导致犹他大学计划削减 94 个专业,包括中东研究、现代舞、神经生物学等;
  • 印第安纳、俄亥俄、得克萨斯州:相继通过类似法案,倒逼高校向 “实用学科” 倾斜。

3. 名校跟风:停招潮蔓延

除芝大外,多所顶尖高校也加入停招行列:
  • 哈佛大学、康奈尔大学、布朗大学均计划暂停 2026 年秋季人类学博士招生;
  • 波士顿大学范围更广,宣布 2025~2026 学年暂停美国与新英格兰研究、人类学、古典研究、英语、历史等 12 个人文社科博士项目招生 —— 这一决策与此前研究生工人工会罢工相关:校方虽同意博士最低年薪 4.5 万美元,但仅承担一年成本,后续经费需院系自行筹措,文科院系因资金有限被迫停招。


四、理念失落:从 “教育本身即价值” 到 “财务优先”

芝加哥大学的困境,更凸显了美国顶尖高校人文教育理念的褪色。2002 年,社会学家安德鲁・阿伯特在芝大开学演讲中曾提出:“教育本身就是好的,不是因为它能带来什么,也不是获得其他东西的途径。” 他认为,教育的意义在于 “安顿有限的知识,体验意义之流,改变并超越当下现实”—— 这曾是芝大人文教育的核心信念。
但如今,在 63 亿债务、学费 85% 还利息的现实面前,这种信念已不堪一击。即便这所以人文社科著称的大学,也不得不放弃 “尊重教育本身价值” 的坚持,让文科教育为财务失误买单。
从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停招,到全美人文学科的收缩,一场关于 “教育价值与现实利益” 的博弈仍在继续。而这场博弈的结果,不仅关乎一所大学的未来,更将影响美国文科教育的走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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