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泰勒・斯威夫特与特拉维斯・凯尔希的订婚消息在 8 月 26 日传开时,舆论场立刻分裂成两半:一半是对 “世女一” 找到情感归宿的祝福,另一半则是带着焦虑的质疑 ——“她怎么能结婚?”“这不是背离女性主义吗?”
这种质疑背后藏着一个更尖锐的追问:一个 “合格” 的女性主义者,是否有权拥抱婚姻与浪漫爱? 当泰勒这样站在事业顶峰的女性选择走入传统婚姻,公众的焦虑仿佛被瞬间点燃:她会不会冠夫姓?会不会放弃巡演?会不会从 “音乐女王” 变成 “全职主妇”?这些担忧看似是对泰勒个人选择的关注,实则暴露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迷思 —— 在很多人眼里,女性主义与婚姻、事业与家庭,从来都是非此即彼的对立面。

一、被简化的女性主义:主流叙事如何制造 “非此即彼” 的陷阱
我们对 “女性主义者” 的刻板印象,其实是被大众传媒精心塑造的结果。正如黑人女性主义学者贝尔・胡克斯(bell hooks)所指出的,美国当代女性主义本就存在三条截然不同的路径,而父权制主导的媒体,只拣选了最温和、最易被主流接受的部分加以传播。胡克斯将其分为三类:
- 革命式女性主义:不满足于 “性别平等” 的表层诉求,主张彻底推翻父权制,同时挑战与之绑定的资本主义、种族主义体系,是最具颠覆性的一派;
- 改革式女性主义:聚焦于制度内的改良,倡导女性在职场、教育等公共领域获得与男性平等的机会,核心是 “让女性变得和男性一样有权力”;
- 生活方式女性主义:将女性主义降维为个体选择,认为 “每个女性都能发明自己的女性主义”,却弱化了其政治属性,成为最温和的一派。
这种简化的后果,就是制造出一套 “女性主义 checklist”:要独立就要拒绝婚姻,要事业就要放弃家庭,要 “进步” 就要远离 “传统”。当泰勒选择婚姻时,公众下意识地用这套 checklist 去评判她 ——“她选了婚姻,所以她背离了女性主义”,却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:女性主义从来不是单一的模板,而是复数的实践。
二、泰勒的复杂性:一个无法被标签化的女性主义实践者
如果用 “非黑即白” 的眼光看泰勒,她的确充满 “矛盾”:
- 她是改革式女性主义的践行者:在歌词里揭露 “对男性的放纵与对女性的苛责” 的双重标准,为性少数群体发声,长期抨击音乐行业对女性创作者的压榨 —— 这些行为都在推动制度内的性别平等;
- 她是新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标杆:凭借音乐本身跻身亿万富翁行列(全球唯一做到这一点的女性),用商业成功证明 “女性可以靠才华掌控自己的事业”,成为 “女性可以拥有一切”(Women can have it all)的符号;
- 她身上又带着保守的印记:作品中默认的异性恋规范、传统的性别分工想象(比如 “浪漫爱终会带来幸福” 的叙事),甚至她的 “普适性成功”,也掩盖了她的种族(白人)、阶层(精英)特权,难以真正为边缘女性群体争取话语权。
那种 “泰勒结婚就是背离女性主义” 的说法,本质上是将女性主义窄化为 “拒绝传统” 的符号,而非 “尊重个体选择” 的内核。正如胡克斯所说:“女性主义的终极目标,是让每个女性都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,而不是被强迫活成某一种‘正确’的样子。”
三、重审亲密关系:浪漫爱不是女性主义的敌人,而是盟友?
公众对泰勒婚姻的焦虑,还有一个深层假设:浪漫爱与婚姻必然导致性别不平等。在传统婚姻制度里,女性往往是 “附属者”—— 要冠夫姓,要承担更多家务,要为家庭牺牲事业。这种 “婚姻 = 压迫” 的印象,让很多人觉得 “女性主义者就该远离婚姻”。但性别研究学者爱丽丝・埃文斯(Alice Evans)在即将出版的《The Great Gender Divergence》中,提出了一个反常识的观点:建立在浪漫爱基础上的亲密关系,其实是推动性别平等的重要力量。
埃文斯对比了全球不同地区的婚配模式后发现:
- 在那些强调 “婚姻是扩大亲属网络、实现物质利益” 的社会(比如重视宗族关系的地区),女性地位普遍更低 —— 婚姻的核心是 “利益交换”,女性只是其中的 “资源”;
- 而在那些将 “浪漫爱” 视为婚姻核心的社会(比如新教改革后的欧洲),女性更受尊重 —— 当婚姻的基础是 “彼此在乎对方的幸福”,男性会更愿意分担家务、支持女性的事业,因为 “她的成就也是我的骄傲”。
泰勒与特拉维斯的关系,恰恰是埃文斯理论的现实样本。在泰勒的历任伴侣中,特拉维斯是唯一一位在公共场合大方表达对她的欣赏、主动融入她职业世界的人:他去看她的巡演,为她的成就欢呼;她也去看他的橄榄球比赛,在镜头前自然互动。他们的关系里没有 “谁依附谁”,只有 “彼此成就”—— 泰勒没有因为恋爱放弃巡演,特拉维斯也没有因为婚姻要求她 “回归家庭”。
这种关系打破了 “婚姻 = 压迫” 的刻板印象:好的亲密关系,不是让女性失去自我,而是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。当泰勒选择这样的婚姻时,她不是在 “背离女性主义”,而是在实践一种新的可能 —— 女性主义者也可以拥有平等、互惠的亲密关系,婚姻也可以不是 “压迫的牢笼”,而是 “幸福的港湾”。

四、超越标签:从泰勒争议看当代女性的真实困境
当然,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:泰勒的选择,对普通人的参考意义是有限的。她拥有亿万财富、顶级的事业自主权,甚至有能力用婚前协议保护自己的权益 —— 这些特权,是大多数女性不具备的。对很多普通女性来说,婚姻仍意味着 “风险”:可能要面对职场对已婚女性的歧视,可能要承担更多育儿责任,可能要在家庭与事业之间艰难平衡。但围绕泰勒订婚的争议,恰恰折射出当代女性的集体困境:我们渴望成为 “进步” 的女性主义者,却又被传统规训拉扯;我们想自由选择人生,却又害怕被贴上 “不称职” 的标签。这种困境的根源,不是 “女性的选择不够正确”,而是社会结构仍在限制女性的选择 —— 当婚姻制度仍对女性不利,当职场仍对已婚女性不友好,当 “完美女性主义者” 的标准仍在绑架女性时,任何选择都会变得艰难。
美国作家丽贝卡・索尔尼特在《Bad Feminist》中写道:“女性主义是复杂的,是不断变化的,也是有缺陷的。它应该被理解成一个复数名词,甚至同一个人身上都可能携带互相矛盾的女性主义主张。” 这句话点破了关键:女性主义的核心,从来不是 “活成完美的样子”,而是 “拥有选择的自由”。
泰勒的订婚,既不是 “女性主义的胜利”,也不是 “女性主义的背离”—— 它只是一个女性在人生某个阶段做出的选择。真正的女性主义者,不会因为她选择婚姻就批判她,也不会因为她选择事业就吹捧她;真正的女性主义,是允许她选择婚姻,也允许其他女性选择不婚;允许她追求浪漫爱,也允许其他女性专注于事业。
当我们放下对 “完美女性主义者” 的执念,不再用单一标准评判他人的选择时,或许才能真正理解女性主义的力量:它不是要塑造统一的 “范本”,而是要让每个女性都能坦然地说 ——“我的人生,我自己选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