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 年来,他接到的陌生号码,十有八九是故者家属 —— 这是他接触最多的群体。也正因如此,无论通话还是见面,他极少主动问好。“家里有人走了,能好吗?” 他的话很轻,却道尽了这份职业的沉重起点。
他的抖音账号叫 @最后的送行者,视频开头总伴着一句低沉的 “这里是森林”,镜头随后便切入团队工作的第一现场:“从现在开始,这屋子里的灯要一直亮着”“阿姨按照大连的规矩,明天您就不能去了”“要衬衣衬裤,老人去世不穿短裤”。抵达现场后,他一边安抚悲恸的家属,一边逐字逐句交待治丧步骤与细节,像稳住风暴中摇晃船帆的人,撑起家属慌乱中的底气。
为故者净身穿衣时,他会按例轻声说吉祥话:“老爷子别害怕,翻翻身,我给您穿衣服,宽脚穿鞋走大道,平安渡过奈何桥。” 操持完所有流程,他再和同事一起,小心翼翼地将故者抬出家门、送过狭窄的楼梯间,最终送往殡仪馆。他的同事多是年轻人,80 后、90 后,甚至有 00 后,“实话实说这个行业,岁数大了干不动。” 徐森林说得实在。

“徐森林和同事为逝者整理寿衣”
从 “胆子大” 的毛头小子,到守着温度的 “白事管家”
十八九岁的徐森林,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。高中毕业的他,经朋友介绍得知 “公墓有份工作,工资 2700,五险一金,不算太累”,农村出来的他动了心 ——“当时胆子也大”。最初他是墓园管理员,负责安葬礼仪。一次为因病离世的逝者念悼词,念到一半,逝者的孩子突然哭着喊 “爸爸”。那一瞬间,徐森林绷不住了,眼泪怎么也止不住,调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进入状态。“这离开的人啊,哪一个不是被家属牵挂的亲人呢?” 那天起,他心里对这份工作多了层不一样的理解。
没做多久安葬礼仪,他便转到了一线 —— 为故者净身穿衣。正式 “接活” 前,同事们相互当 “模特” 练习流程。第一次出现场时,他紧张得 “脑袋发懵”,心里直打怵,但凭着熟悉的流程,还是一步步顺利完成了工作。“你把故者当成自己的亲属,就不觉得害怕了。” 这句话,成了他后来十几年里的工作信条。
有了第一次,胆子渐渐大了。他发现,从事白事工作,门槛不算高,只要胆大心细、有责任心就能做,但真正敢留下来的人却不多。“好汉不惜干,懒汉干不了”,有人来了又走,可徐森林一干,就是 15 年。

“徐森林“接活”路上”
偏见里的坚守:“我干的是干净活,没啥贵贱”
徐森林慢慢适应了这份工作,身边有的人却开始 “不适应” 他。他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,曾经无话不谈的感情,渐渐因为他的职业生了间隙。有时候唠嗑,发小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“我离你远一点,感觉你身上冰冰凉凉的,有一股寒气”“看你眼神我都害怕,你这眼神好像在看死人”。每听到这些话,徐森林心里都不是滋味,但慢慢也释怀了 —— 毕竟行业特殊,有人胆小、“忌讳” 也正常。后来,他索性减少了与人接触,也很少主动约朋友聚会。
更让他难受的是感情上的挫折。他曾处过一个对象,对方父亲得知他的工作后,在饭桌上当着他的面摔了碗、掀了桌:“年纪轻轻干啥不好,我闺女不缺胳膊少腿,干嘛找干这一行的!”
那一刻,徐森林没辩解太多,只在心里想:谁都会有离开的一天,自己靠双手吃饭,这份工作和其他职业没什么不同,更无高低贵贱之分。

“徐森林和同事将逝者抬出家中”
全年无休的 “副作用”:一场电影,两次没看全
殡葬行业在旁人眼里或许 “冷门又赚钱”,但背后的辛苦远超想象。徐森林的工作几乎全年无休,手机 24 小时在线 —— 只要 “来活”,哪怕是深夜或凌晨,他都得立刻动身去现场。作息不规律、陪不了家人,成了这份工作的 “固定副作用”。治丧流程通常要三天,而行业里的 “旺季”,多是季节交替、气温不稳定的时候 —— 这时有基础病的老人容易熬不过去,他一个月最多要为 20 多位逝者送行。忙起来,连着好几天不回家,困了就在车上眯一会儿,是常有的事。“昨天凌晨 3 点才回家,吃完饭躺下,早晨 6 点又得起来,也就歇了 3 个小时。”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藏着数不清的疲惫。

“徐森林交待逝者家属”
工作中,他很少笑。“面对生离死别,总不能嘻嘻哈哈的。” 他说自己几乎 “每天都板着个脸”,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长,心态也偶尔会受影响 —— 有时候会消极地想 “活着图啥”,觉得人生短暂该及时行乐。但他总会提醒自己,要及时调节,哪怕工作间隙出去走一走、跳一跳,也要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。

“工作中的徐森林”
乱象中的善意:“多大能力办多大事,没啥高低之分”
这些年,中国殡葬服务业快速增长,2021 年相关企业注册量达 2.65 万家,同比增长 50.72%,私营企业纷纷入局。但行业繁荣背后,乱象也不少 —— 大连的殡葬服务机构鱼龙混杂,有正规的也有 “野路子”,不少人觉得 “殡葬业暴利、处处是坑”,可到了亲人离世的关头,家属往往懵着,该花不该花的钱都由不得自己。徐森林看得明白:“开门做生意,没有不想挣钱的,但挣钱得取之有道。”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家庭,他都会先告诉家属:“根据家里情况,咱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,没啥高低之分。”
2025 年 6 月,一位 40 多岁的大哥意外病故。大哥没成家,母亲早已去世,来大连想做互联网事业,却没能如愿,租住的房子简陋得很。赶来办后事的,只有 74 岁的老父亲 —— 老人衣着朴素,双手满是老茧,兜里的钱不够,连火化费都是借的。
得知情况后,徐森林和团队商量好,免费帮老人料理后事。他们陪着老人跑遍所有手续,看到老人用黑色塑料袋装骨灰时,徐森林心里发酸:“不管咋说,这也是一辈人,大爷,我给你个骨灰盒,不要钱。” 后来,他还牵头联系爱心人士,给老人组织了捐助。
这样贴钱出力的事,徐森林做过不少。在他眼里,殡葬业虽有凝重的底色,但他和团队想做的,是给生命的最后一程添点温度。
让我们谈论死亡:“理解了‘死’,才懂怎么‘生’”
2023 年 7 月起,徐森林和团队开始在抖音分享视频 —— 镜头里有他们遇到的逝者故事,也有殡葬业的 “避坑指南”。团队里多是 80 后、90 后,还有学殡葬专业的大学生,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,打破人们对 “死亡” 的禁忌。视频封面上,总写着一句话:“让我们谈论死亡。”
在传统文化里,死亡是 “禁忌话题”,可徐森林知道,生命是趟单行列车,每个人的起点和终点早已注定 —— 只有直面终点,才能明白起点的意义;只有理解了 “死”,才懂得该怎么 “生”。
越来越多的人被他们的视频打动:有人在评论区分享自己失去亲人的遗憾,“爸爸走了 10 年,依然困惑遗憾”;有人被徐森林的敬业打动,留言说 “等我走那天,找你们安排!我要穿时髦的运动装”;还有人说他 “积德行善”。这些评论和支持,让徐森林觉得 “所有付出都值了”。

“徐森林对逝者家属讲解殡葬流程”
15 年之后:“过好当下,善待身边人”
15 年过去,曾经跳脱的毛头小子,成了沉稳的 “白事管家”。见多了生离死别,他看开了很多事,不再执着于一时得失。成为父亲后,他最受不了的,是年轻生命的离世 —— 看到那些本该鲜活的人离开,他会跟着家属掉眼泪。他会耐心听家属诉说,想尽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;如果家里有孩子,他就跟家属聊孩子,帮他们转移注意力、缓解悲伤。
服务结束时,常有家属说 “这几天多亏了你,跟自己家人一样”,却会当场删掉他的微信和电话:“联系方式我就不留了,咱不说再见。” 徐森林从不介意,他懂 —— 没人希望再因为 “白事” 见到他。
如今的他,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:“既然每个人都有这一天,就不去纠结了。今天在一起的人,明天你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。你就过好当下每一天,善待身边每一个人,也善待自己。”
他依然是那个很少主动握手的徐森林,依然在深夜里奔赴一个个告别现场,但他用 15 年的坚守证明:在生死的边界上,有人正用温柔与尊重,为生命筑一场体面的谢幕,也为活着的人,点亮一束慰藉的光。